迎风楼。
女帝坐在楼中对着风雪小口的饮着温度刚好的野花茶。
少年蓦回首却是不在楼中,而是离开了宫中,准备搜集一些南风闲过往的行踪。
女帝这一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南风闲弄死在京都。
坐在茶几边,看着那些偶尔吹入楼中的雪花,女帝回想着南风闲过往的那些表现,总有些不安。
如果不是因为勾芺的缘故,她早就便将南风闲随便找个理由处死了。
但是终究勾芺念不念旧情,他们无人知晓。
纵使勾芺依旧未曾回来,但是京都对于勾芺的忌惮并没有半点消退。
更何况现而今当初唯一能够管住勾芺的司主明天心也已经归去冥河,自然无人再能挟制这个疯子。
女帝想着,一面又觉得有些庆幸。
庆幸镇妖司的变革。
在这件事情之后,勾芺或许还会留在京都,或许不会,但终究镇妖司对于京都皇权的威胁会在这个冬日之后消散。
喝下第二杯茶的时候,蓦回首便匆匆回到了楼上。
女帝看着他,有些疑惑的说道:“这便查完了?”
蓦回首神情有些凝重,说道:“墨阙城主来了。”
女帝心中咯噔一下,手中茶水不自知便洒了满桌。
一身风雪的墨阙城主上楼便跪伏下来,嚎啕大哭。
“陛下,墨阙失守了!”
女帝手中茶杯摔落在一旁,滚进了楼边的风雪中。
“墨阙坐拥险关,且尚有七万守军,如何会这般迅速的失守!”女帝看着身前长跪不起的年迈城主,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
“李阿三的一直藏在南衣城的二十万大军强行翻越了风雪中的幽黄山脉......”
“纵使翻越幽黄山脉而来,伤亡之下,应当也不过十五六万可用之人,如何能够攻下墨阙关?”女帝本想质问是否是他故意放过来,但是看见城主一身疲惫与风雪,还有那些爬了两鬓的白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黄粱这片人间的时间长达四十多年,又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说说如何失守的。”女帝平复一下情绪,强作镇定的问道。
墨阙城主抬起头来,看着女帝悲戚的说道:“李阿三的大军直接从幽黄山脉跳了下来,直接越过了墨阙关,落入城中,城中只有两万守军,面对那尚且存余十多万的大军毫无抵抗之力,只是倏忽之间,墨阙便落入了他们手中。”
“怎么会?”女帝一脸愕然,无法置信的看着他说道,“幽黄山脉两千多丈,纵使是修行者跳下,也只有一死而已,他们如何能够直接从幽黄山脉跳入城中?”
城主只是悲戚的哭着,说道:“下臣亦是未曾明白他们如何做到,但是那二十万大军,便这样出现在了城中。”
女帝回头看向人间风雪。
至此她才明白当初无论是司主明天心,还是朝中右相他们,始终都对李阿三抱以那般警惕是为何而来。
原来便是这样啊。
女帝裹了裹一身红衣,在最初的那些惊惶之后,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
李阿三的大军可以从幽黄山脉跳下快速拿下墨阙,但这里终究是京都,如果他要来,便只能强攻,京都尚有六万守军,死守一城,未必不能等到各地援军到来。
想到这里,女帝看向蓦回首说道:“传令下去,将京都之外的守军全部回撤京都,京都各门全部封锁,准备死守京都。”
少年应声,抱着剑便要离开,女帝却是蓦然改变了主意重新叫住了他。
“等等,此事便交给墨阙城主去做。”女帝说着,看向墨阙城主,“那六万守军,有三万曾经属于你墨阙,你应该能够命令。”
墨阙城主点点头,而后匆匆离开了迎风楼。
女帝看向少年,从袖中取出那块当初左丞留下的兵符,交到他手中,说道:“你去太尉府上,将兵符交予他,让他调集天下大军前来京都。”
少年拿着那块兵符,沉默少许说道:“太尉会不会依旧托病?”
当初左丞与女帝争权之时,太尉便借以病重不出,至今尚在府中。
女帝看着他说道:“事关黄粱天下,他比我们更能看明白局势。”
少年点了点头,收起了兵符抱着剑再度下了楼去。
女帝回头看着那只滚落在风雪中的茶杯,沉默许久,转身同样下了楼去。
楼下依旧有着不少侍卫,然而已经不是当初左丞当政时期那些监视之人,而是女帝让蓦回首重新选拔而出的一些侍卫。
女帝在楼下停了少许,看着他们说道:“传令下去,将朝中诸臣尽数召入宫中。”
那些侍卫虽然疑惑为何这些事情会交与自己来做,但是先前便见到蓦回首匆匆而去,想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一齐应声而去。
女帝没有撑伞,便径直走在风雪中,忽地便想起了之前去镇妖司时叔司转告自己的那句话。
想着那个不知已经去往冥河多久的司主明天心,女帝忽而叹惋一声。
他们是对的。
是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李阿三。
她只看见了这个槐安第四帝的疯,却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疯狂的人,为何有本事坐在槐安那种地方的帝位之上。
带着满身风雪跨入议事殿中,此时群臣尚且未入宫来,殿中自然空无一人。
女帝走上殿中通往帝椅的长阶,却没有坐下去,满殿空空荡荡,一如当时她蹲在长街上等着蓦回首回来一般。
站在当初左丞死的那一处,女帝沉默许久。
“你的确比我更懂如何治国。”女帝看着那一片虚无,缓缓说道。
“是的。”殿中却是蓦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就像那日在奉常府上听见死去多时的南奉常的声音一般。
女帝回过头去,便看见左丞平静的站在帝椅旁,手中仍是执着当初上朝时的玉笏。
“但这是每个帝王都必须经历的事情。”左丞平静的说道。
“你没死?”女帝看着他,缓缓问道。
“我死了。”左丞平静的说道,“这只是你内心自我的问答。”
女帝沉默下来。
“你彷徨且无助,这是你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所以你在想,若是我还没死,当如何处理。”左丞平静的说道,“但我给不了你答案,我是意念化物,我是你思维的一部分,而不是当初的那个左丞。”
女帝看向空荡荡的大殿,缓缓问道:“若是左丞尚且活着,他会如何处理?”
左丞平静的说道:“如果他还活着,黄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女帝苦笑几声,在帝椅上坐了下来,左丞身影渐渐虚化,直至化作一些被自己带入殿中的风雪。
是的,人们总在想着,若是换做某某某来处理这件事情,那该如何,但是很少会想到,如果是某某某,他是否会走到你如今所处的这种地步。
左丞不会。
当初先帝病重,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却唯独放权给左丞,这不仅仅是一种多年君臣的信任,更是对于左丞执掌人间能力的肯定。
只是他终究握住了大势,却没有能说服勾芺。
在那样一柄刀面前,什么都好似徒劳。
所以,究竟是对还是错?
女帝看向殿外,殿外风雪,不见血迹流淌。
过往的那些血液早已清理干净,但之后呢?
墨阙城主只是带来了墨阙失守的消息,但是谁都知道李阿三肯定会来京都。
连让二十万大军直接从幽黄山脉一跃而下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人间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想的?
女帝坐在帝椅上,一阵茫然,当初她也曾满怀壮志,立志成为人间第一位圣明女帝。
然而在京都的这些风雨中待得越久,便越发察觉到自己的无力。
她坐上了那个位置,但在明天心那些人眼里,自己终究只是一个维持黄粱安稳的棋子。
或者自己本身便只具备成为棋子的能力?
但是怕死有什么错?
女帝依旧固执的想着。
女帝至此却是蓦然有些想念明天心或是勾芺还在的京都。
他们虽然在民间风评甚差,但是终究还是足以成为京都的最后的屏障。
殿外忽然传来了一些脚步声,女帝抬眼看去,只见右相他们匆匆跨入殿中,有许多大臣甚至还未曾穿戴官服。
虽然不知道为何女帝会突然将他们所有人召集进宫,但是这是她坐上那个位置以来第一次显得如此匆忙,从来的是迎风楼的那些侍卫便可以看出这件事情有多匆忙。
“究竟是何事召集臣等入宫,陛下?”诸臣匆匆成列,有些甚至手中拿的不是玉笏,而是祖先牌位,右相上前一步看着女帝缓缓问道。
女帝看着众臣,沉默少许,而后沉声说道:“李阿三要来京都了。”
话音落下满朝寂然。
人们一脸不可置信。
“纵使当初陛下您从墨阙抽调了一些兵力离开,那边又岂是这般容易攻下的?”右相看着女帝说道。
女帝以手撑住额头,缓缓说道:“李阿三让二十万大军跳下幽黄山脉,直接越过墨阙关缺了墨阙城都。”
右相沉默下来。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若是李阿三,那自然无不可能。